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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吹向何方-第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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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举的心里,忽然忐忑起来。

“杜兄,我正要去找你,来得好不如来得巧。”他故做轻松地说。

杜可为没有抬头。

“边关告急,希望你宝刀未老,重掌帅印,再替朝廷出征。”文举轻声说,因为被拒绝的次数太多,他实在不敢确定杜可为会接受,要求是如此的迫切,言语里竟显出些企求的意味来。

沉默了好久,杜可为仍然跪在地上,并没有起身,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,神色复杂地看了皇上一眼,低声道:“臣,恐怕会辜负圣意。”

“你……”皇上欲言又止,犹豫了半晌,竟无法再说些什么。其实从杜可为一上殿,他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,直觉告诉他,杜可为今天上殿,不是等待他的发问,而是要来给他一个答案,另外的一个答案,与他的问题不着边际却密切相关的一个答案。

“臣,要走了。”杜可为又低下了头。

皇上的心忽地一沉,是了,这就是安国侯褪下朝服的原因。

“你,要到哪里去?”皇上的声音显得很颓丧,有气无力的。

杜可为的声音从下面传过来:“臣,准备归隐山林,从此后不再过问世事。”

皇上须臾间便明白了,杜可为,是要抛弃一切,带着林夫人远走他乡,过着那隐姓埋名而平静如水的生活。

“她,这么重要,你纵使可以抛弃功名,又怎能置国家安危于不顾?”虽然是一句责问的话,却问得这样忧伤和失落。皇上长叹一声:“先帝曾说,有安国侯一门,朕可夜夜安睡。安国侯世代忠良,你父亲泉下有知,会答应你这样做么?!”

杜可为的头更低了:“臣愧对先帝,愧对皇上,愧对父亲,更是愧对天下百姓,”他咬了咬牙关,惭愧地说:“但臣,最对不起的还是她。斯人已逝,臣已负先人,不能再辜负她了。”

这就是率性而为的杜可为啊,敢作敢当,言辞凿凿,掷地有声!

一刻的情动,文举忽然为自己感到悲哀,他何尝,不是最对不起清扬,斯人已逝,他已然辜负了她,杜可为尚且还有机会补偿,还有勇气补偿,不惜用一切来补偿,可他呢?斯人已逝,斯人已逝!斯人已逝……谁能将远去的人唤回,不让余恨留在人间呢?

“你,还恨着我吧——”他怆然长叹:“身未老,心已死,你意已决,我也无法强求。我知道,你是永远都无法原谅我了——”

“不,”杜可为突然抬起头来:“臣,谢皇上成全。”

哦,他还是领了赦免林夫人的情,文举淡淡地一笑,无尽的苦涩涌上来。纵然我补偿了他,又拿什么来补偿清扬呢?我的清扬啊——

文举的心,尖锐地刺痛起来,他静静地屏住呼吸,一言不发,在令人窒息的疼痛里再一次肝肠寸断。

杜可为似乎不忍见皇上的失落,说:“臣虽不能挂帅,但可向皇上举荐一人。”

“谁?”他显示出了一点希望。

“原臣的部属骁勇将军魏梁。”杜可为说。

魏梁?清扬从淮北带回来的那员猛将?文举记得他,的确是一条虎虎生风的汉子。

“你对他有信心?”皇上的身子向前探了探。

杜可为笃定地说:“臣认为他行。”

皇上点点头,有些欣慰地说:“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

“臣,这就要走了,”杜可为再次深深地一叩头,沉声道:“请皇上保重。”话语虽然掩饰不住离别的忧伤,却也没有了半点零星的留恋。

“哦,”文举讪讪地应了一声,在心里幽伤地叹道:这就走了么——

他起身下座,走到案台一侧,从剑架上取下当日杜可为一怒之下惯在地上的宝剑,递过去:“杜兄,你我兄弟一场,无他物相赠,所谓宝剑赠英雄,留个纪念吧。”

皇上的用意,相当明显,他希望他们,还能留有兄弟之谊。尚方宝剑,上可斩王侯,下可杀士卒,他也是希望,杜可为能一路平安,万一有什么事,亮出尚方宝剑,也可保得周全。尚方宝剑,代表的可是皇帝,文可驱使百官,武可调动军队。这是皇上的信任,也是皇上的祝福。

杜可为注视着宝剑良久,默默地看了文举一眼,终于,还是伸手接了。

文举暗暗地松了一口气,杜可为肯接剑,多少,还是给了他一些安慰,他沉声道:“保重。”即使心中有太多的不舍,他还是,说不出口。

杜可为执剑拱手,竟是还了他一个兄弟之礼,然后转身,决然离去。

望着他远去的背影,一时间,往事历历在目,文举有些难以自持,禁不住唏嘘起来。

杜可为出了皇宫,跳上在皇宫外等候的一辆黑顶马车,径直驶向城门。

他只带了一个老奴,一个丫鬟和林夫人,轻车简从,要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,开始全新的生活。

自从父母亲都故去之后,家里只有他一个人,对于他来说,那似乎并不是一个家。现在,他虽然失去了女儿,却有了林夫人,她原本,就应该是他的妻子,有了她,他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家。他不在乎荣华富贵,也不在乎世袭爵位,他只在乎她,他不要她再受苦,再受闲言碎语的困扰,他要宽慰她,用心来呵护她,所以他选择带着她,抛开所有的一切,远走他乡。

就他而言,这一生中,已经享够了荣华富贵,已经经历了生离死别,有了她,便可以推翻一切,重新开始,她是他往后的全部,所有的所有。

偌大的正阳殿里,空荡荡的透出些阴深的气息,皇上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,发呆地听着这殿里传来的寂寞的回响,空旷得令人窒息,寂静得令人窒息。

清扬走了,皇后走了,弟弟走了,现在,连杜可为也真正离开他了,他身边,亲近的人,一个一个都走了,他就这样,进行着徒劳无功的挽留,把他们一个一个送走。做皇帝,难道就真正要做到孤家寡人?!这寂寞的深宫,这疏远的情感,这隐忍的心痛,都必须是一个皇帝所必须承受的吗?!他骤然间感到无比的孤单,我还有谁,可以相依相伴?

他在无边的孤寂中,突然想到了母亲。

母亲是言而有信的,在她说过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之后,她确实鲜有问及朝中之事,更别提横加干涉了,尤其是在清扬去了之后,母亲更是难得迈出庄和宫,皇后的殡天对她也是个不小的打击,这之后,对后宫事务,母亲都有些爱管不管了。她的兴趣,除了心慈,无非就是那些花花草草了。

他幡然想起,自己,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去给母亲请安了。上次见到母亲是什么日子,他都想不起来了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开始理解母亲从前的一些做法,心里,也不那么憎恨和讨厌母亲了,只是,亲情疏远得太久,想重新拾起来,再恢复儿时的亲密无间和全心依赖,已经是有些尴尬了。可是,此时此刻,他忽然意识到,这世间,可以相依相伴的人,只剩下这个曾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母亲了。

她,总归是自己的母亲,何况,她也从来都没有危害过他什么。

殿外天色渐暗,已是掌灯时分了,他猛地冒出一个想法,要去看看母亲,念头一起来,便无法再遏止,他有些急迫地起了身,并加快了脚步,迫不及待的往庄和宫赶去。

太后正斜靠在暖榻上,手里拿着心慈今天临摹的字帖,太学的老师刚刚已经汇报了心慈最近的学业,她非常满意,眼下看着这一笔一划还显幼稚却也工整的笔迹,她轻轻地笑了,心里很是欣慰。

胸口还是隐隐作疼,最近疼得更是频繁了许多。她缓缓地抿了一口茶,有些感伤起来。她仍清晰地记得那个梦,多年前,她曾做过的那个梦——

归真寺大悲殿,太后伏在观音菩萨脚下,菩萨警肃的声音传来:“庞绮萝,你醒悟了么?”

太后恭声道:“信女不知所为何事?”

座上观音沉声道:“人人心中有明镜。”

太后谓然长叹一声:“信女自知罪孽深重,甘愿受罚。”

观音道:“你抬起头来——”

太后抬头一望,正迎上观音菩萨的眼光,她一怔,菩萨眼里的光彩,似曾相识。

观音菩萨沉声道:“罚你不得善终——”缓缓抬手,竖指一弹,忽一道金光劈头向太后打来,直入其胸。

太后当即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,只觉胸口剧痛,她揉按着胸口,惊惧不已。

这个梦,似乎是一个预兆,她在冥冥之中,觉得这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暗示,自己的结局,定然就是要得到这样的报应,因为她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。今天,这个梦又无比清晰地涌现在脑海里,她更加不安起来,感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,或许,就是今夜……

正胡思乱想着,忽然听见宫女传报:“皇上来了——”

她纳闷起来,儿子来干什么呢?难道是,无事不登三宝殿?为朝廷之事?她已经好久都不曾过问朝政了啊,那就是,为后宫之事?可是在皇上自己明确表态不再封后之后,新近后宫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。所有可以想到的,她都在脑海里依次飞速地过了一遍,还是猜不出儿子今夜前来的目的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儿子啊,绝不是来问安那么简单的,哪一次象征性的问过安后,他不是直截了当地就进入了正题,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屑于跟她这个做母亲的寒暄。今天,定然也是来提要求的罢。

想到这里,她自嘲地摇了摇头,我们母子,没有变成仇人就已经是万幸了,哪里还敢奢望他真心实意来请什么安?!这一世,跟儿子,也只能是空有母子名义,没有更深的情份了。她黯然地想到,或许,她只能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人世,于是,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唉——”

他走进来,正好听见母亲的叹气,绵长忧伤的一声,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,心底深处,有什么东西,因为这一声叹息的缘故,正咸咸湿湿地涌上来。

他咽了咽口水,润润喉咙,恭声道:“母后,儿臣来向您请安了。”

“哦,”太后抬起头来,征询地望着他:“这么晚了,有什么事么?”

他闻言愣住,母亲,竟没有想到他并没有别的事,只是来请安的,仅此而已。是母亲没有想到,还是她不愿相信。一路上,他都在想,当他说出这句话时,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,是欣喜,还是伤心?总之,象他这么诚心的一次请安,应该是母亲盼望已久了的,不论怎样,母亲都会是很激动的。但,他一开口,母亲并没有显现出特别的表情,仍旧是那么平静,甚至有些漠然。没有达到预期的设想,他的心跌落下来,一瞬间的愣神,他马上恢复了常态,飞快地掩饰了自己内心的失落。

可是,太后已经看见了,她捕捉到了儿子脸上细微的变化,儿子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副表情,他为什么会失落?她开始有些后悔了,自己怎么会把那样一句公事公办的话脱口而出,没有一点温情呢?!儿子这个皇帝当得并不开心,她是知道的,也许她这个做母亲的应该给予他更多的关心才对,可是,她并不是那样温柔的一个母亲,她的身上,理智和气魄过于强大,反而少了很多的女人味,更何况,她的关心,每每都让儿子误会,久而久之,他们母子的会面竟变得象例行公事一般了。

正揣想着,皇上开口了:“母后近来身体可好?”

“好——”她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句,思绪还陷在刚才的问题里面。

他静静地注视着母亲,尽管保养得很好,她的眼角,还是长出了细细的尾纹,眼袋有些发黑,还有些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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