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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青春谁做主-第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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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怡:“我也这么觉得,现在说可能对他打击太大。”

杨杉摇头否决:“你们不了解钱进来,不可能瞒住他,我进去跟他说。”

生命里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,肝肠寸断,可必须挨过。在青春遭遇前所未有的灾难时,钱小样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感受,例如:自己突然间失去率性而为的权利,想望风而逃,却必须迎头而上。她的意识想狼奔豕突、觅个地缝钻进去、永不露头,脚步却亦步亦趋,跟随母亲来到父亲床前。

杨杉伸手握住钱进来手,对他微笑:“感觉怎么样?”

“没感觉,算好?还是坏?”

“妈、大姐、二姐、青楚她们都来了。”

“这是给你爸的待遇啊,我这出回马枪,把她们惊着了吧?”

“别贫了,大夫让你少说话。”

“那不可能,我人死了,嘴还动呢。”父亲看见女儿脸上有种素未谋面、极其陌生的怯懦,不敢近前,“闺女,你站那么远干吗?别怕,我现在想打你也打不了。”

小样心先一松,为父亲苏醒后依然故我的玩笑;随即却抽得更紧,他知道自己状况后,还能风格不变、一直乐天下去吗?

“怎么个情况,你们娘儿俩跟我说说吧。”

“颈椎5、6节骨折、错位,伤到骨髓,给你做了颈椎复位固定手术,给脊髓减压,手术很成功。”

“那为什么还是动不了?杨杉,你在我腿上掐一下。”

杨杉不动。

“小样你,快,使劲掐我一下。”

小样挨不过去,掀开被单,在他腿上敷衍一下。

钱进来眼神黯淡下来,一声叹息:“什么感觉也没有。”

小样反过来握住父亲:“爸你看你手劲儿还那么大,估计掰腕子我还赢不了你。”

“净挑没事儿的地方说,你这叫避重就轻。样儿,你是护士,爸也不是医盲,疼和麻都不可怕,怕的是没感觉,对吧?脊髓损伤不可逆,对吧?”

答案显而易见,但此刻“对”像被从字典里抹去一样,小样死活吐不出它的音。

“手术效果比预想好,医生原来担心状况会很糟,结果你两臂和手都没出问题,说不定过一阵子腿脚很快就能逐步恢复。”

“媳妇,咱两口子一辈子直来直去,你一兜圈子我就能看出来,直说吧,我下身以后还能动吗?”

“高齐说情况还挺乐观,以后即使有些部位活动不便,也可以通过复健……”

“明白了,就是瘫了。”

“爸,就算腿脚暂时动不了也没什么,你身体素质好,只要坚持复健,肯定能恢复,以前电视里不总介绍一些瘫了又重新站起来的人嘛……”

钱进来拦腰斩断女儿的话:“安慰词儿留着以后再用,我现在不愿意想这事儿。高齐在吗?让他给我打针能睡觉的药。反正动不了,躺着胡思乱想还不如睡呢。”闭眼闭嘴,把交流的门反锁。

高齐只能依言行事,以这种方式度过这样的时刻,让所有人在阵痛间获得片刻喘息,是目前最好的办法。杨杉被郎心平带回家强迫休息,杨怡、杨尔姐儿俩躲进厨房,背后议论钱家一夜间的变故。

杨尔:“大姐你说,咱家是不妨男的呀?你看赵志华走得早,李博怀也和我离了,就剩一个独苗儿钱进来,又这样了。”

杨怡:“别瞎说,咱爸算正常生老病死。”

“那撑死把老太太刨除在外,咱仨还是妨。没准我离婚还救了李博怀一命,天哪!那青楚小样霹雳不会也……”

“你别乌鸦嘴,回头再传到周晋耳朵里。”

“你怕他因为这个不要青楚?”

“呸呸呸,别说得那么邪乎。唉,小样这孩子也忒混了点,非把她爸闹成这样才老实。可我琢磨,这事也不全赖她。”

“那赖谁呀?”

“赖教育啊!你说我们青楚怎么就从来不干没谱的事?那是我教育得好,从小到大,升学、读研、找工作、恋爱,就没一件事让我操心。”

“得了吧,哪个节骨眼儿上你不跳脚出主意?哪回她听你的了?”

“甭管听谁的,反正她总能做出正确选择,归根结底,就是我底子打得好。”

“但我觉得你对青楚干涉过多,什么都管,她找个男朋友,你比她还起劲,一会儿高齐好,一会儿周晋好,这事你说了算吗?对孩子该放手就放手,事无巨细替她操心,结果往往适得其反。你看我,早早就把霹雳送到英国去,放手让她自己锻炼、成长,当然,前提是我基础教育搞得好。”

“我看你家霹雳是个蔫有主意的主儿,你只管放手吧,将来不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。”

“好哇,我就等她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呢。”

“杨杉没把基础教育抓好,所以小样越来越不像话。当然了,这也跟她家的经济条件有一定关系。”

“经济条件不好也是她自己造成的,当初非挑那么个人,现在瞎了吧。”

“所以说啊,能什么都让孩子自己做主吗?不能!当妈的必须用宝贵经验影响她们,你说杨杉当初要听了咱妈的话,现在至于这样吗?对小样她倒是吸取了教训,可也干预得不够彻底,结果是当闺女太拧、不听老人言,当妈又太软、没树立起权威……”

俩人从别人的无妄之灾升华到自己的教育理念,从他山之石可攻玉引申到一览众山小自吹自擂,只用几回合就完成由浅入深的跨越,可惜话题被郎心平腰斩。

“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扯闲篇儿?唉,24小时前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,现在那娘儿俩脑袋里肯定一团乱麻,她们乱,咱不能乱,得替她们分担,能帮多少是多少。”

杨怡:“您说怎么帮?”

杨尔:“那还能怎么帮?妈意思是让咱出钱呗,这是最大一个忙。”

郎心平:“不是我非让你们出钱,杨杉家里什么情况你们姐们儿最清楚,我算着她家撑死也就几万块存款,一个手术折腾个底儿掉,以后还要源源不断往里扔呢。”

杨怡:“那还不是个无底洞啊?”

郎心平:“所以我们就更得帮衬,家庭是干吗的?就是一合作社、互助组,一人有难,八方支援,我不给你们规定数目,反正我准备先拿出两万,以后需要再添。”

杨尔:“那我翻倍,拿四万。”

杨怡左看看、右看看:“这就募捐上了?妈,虽说你没给规定数目,可这……还是有点强行摊派的意思。”

杨尔:“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,不就不想出太多吗?又怕我们显得你吝啬。大姐,你买房钱都省了,拿出个万八千给老小,将来万一你有难,不也能指望上我们吗?”

杨怡:“你能别替我展望那天吗?我也没说不出哇,关键是一下拿出那么多,我不比你,不是款婆,掂量掂量不也正常吗?”

杨尔:“多是跟人家遭的难成正比的,要就一感冒,保证一分钱不用你出。”

郎心平:“杨尔,别那么跟你姐说话,这时候拿多拿少都是雪中送炭,杨杉保证不跟咱计较,也不会在心里比较谁多谁少。但杨怡,我觉得自己必须出这钱,因为我们是一家人,家是中国人几千年赖以生存的条件,是每个人的安全伞、保护罩,是心里的底,什么都没了,还有家,就不至于一无所有。对家庭的理解,决定对家人的态度,如果是以情分为出发点,即使只拿一千,也不算少;但出发点如果是义务,那掏一万也不算多。两种态度都没错,拿多少,我都替杨杉谢谢你。”

杨怡:“那我……就出一万五吧。”

杨尔:“还五什么,两万凑个整,跟妈看齐。”

杨怡:“两万……就两万。”

郎心平:“回头我建个账户,你们把钱都集中到我这,一起交给杨杉。”

青楚留守医院,见小样眼睛直勾勾,凝固在对面墙上,顺她目光望去,发现视线终点是面挂钟:“看什么呢?”

“钟,我想爬上去,把它拨回到30小时前,重新来一遍,你说有可能吗?”

青楚攥住小样手,感同身受:“我也想。”

“如果能,我保证老老实实跟他们回宁夏,再不离家出走了。”

“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”

“不知道,就几秒的事儿,一切都改变了。昨天以前我还坚定地认为:在理想面前,错误和谎言都微不足道,现在面对错误,理想才微不足道。”

“小样,这是个意外,是偶然。”

“不,不是偶然,我知道坚持自己得付出代价,但没想到代价在我爸身上,还这么大,我光想着自己做主,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后果,我情愿牺牲个性、牺牲自由、牺牲爱情。可现在就算牺牲了,也换不回我爸的健全。”

所有青春都有追悔莫及的时刻,在错误后、伤痛后、醍醐灌顶后、知耻近乎勇后,破茧而出的才是成熟。当终于能用“成熟”这词汇形容自己时,透过依稀尚存的伤疤,依然可以忆起丝丝疼痛。

深夜,青楚陪小样回家,郎心平、杨怡迎上来,唯独不见杨杉。

青楚:“高齐不让我们在医院干熬,让我把小样带回来,她连轴转,都一天一宿不吃不喝没睡觉了。”

郎心平:“那赶紧洗洗睡吧。”

杨怡:“要不大姨给你弄点吃的?”

小样却径直走向母亲房间:“我要对我妈说几句话。”这几句话一直堵塞住她的喉咙、呼吸道乃至胸口,不说出来将无法呼吸。小样推开房门,进屋就双膝跪倒在床前,“姥你们别拦着,妈,现在这里没外人,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。”

因为心力交瘁,杨杉归于平静:“我没劲,该打的都打完了。”

“妈,你别轻易饶了我,我保证自己犯的错,自己弥补。”

“怎么弥补?你能让你爸站起来吗?能吗?”

小样无言以对。

“你们年轻,觉得什么都那么轻易,犯错容易,改错更容易,你们不知道有些错一旦犯下,永远都改不了。你不是要个性、要自由、要做主吗?从今天起,要什么我都给你,再也不拦你干任何事,你爱去哪去哪儿,就为要个自主,让你爸付出这么大代价,我还不该给你吗?”

“妈,我不要了,什么都不要了!”

在此之前,钱小样与自己命运,基本上是蹩脚操盘手和放飞出去的风筝之间的关系,她妄图操控命运,但命运完全不听她摆布。但这次终于有十足把握,生平第一次牢牢扣住命运脉搏,她心甘情愿放弃青春赋予自己的一切权利:个性、自我、自由、自主,人掌控不了得到,但可以掌控失去。从今天起,她放弃做一个成功的钱小样、一个赚钱的钱小样、一个时尚的钱小样,甚至一个恋爱的钱小样,她只要做回那个叫做“钱进来女儿”的钱小样。

方宇从医院回来就躺在床上,眼望天花板,一动不动。方奶奶看在眼里,疼在心上:“起来吃点东西,啊。”方宇乖乖坐起,狼吞虎咽地吃,像刚穿过饥荒隧道,饿了几百年。

“慢点。”

“奶,我肩膀疼。”

“我给你揉揉,好点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抻着了?”

“不是。”方宇攥住奶奶手,不让她按下去,“别揉了奶,没用,我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

“怎么回事呀?”

“奶,以后我肩上要扛的东西多了一份,不光你,还得顾小样那边,分不过来身时,你别怨我。”

“我不怨,奶奶不用你顾,也不给你增加负担,小样爸爸那边,奶帮你一起背。”

方宇清晰预见到即将来临的变化,并责无旁贷开始为变化预热准备,但在不久的将来,他突然发现提前热好身,进入好角色,却不需要他登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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